99/02/15 15:32 梅子

風之舞(十四)

  見柳逍遙眼中透出異樣神色,如風心裡訥悶,百般疑惑地盯著他,心想:「每一次見他,無論我的臉色是好是壞,他都是一派瀟灑、自在。怎麼今晚……這樣奇怪?」落葉兀自飛舞,漫轉低迴,一陣陣沙沙的聲響,突顯出兩人間尷尬的寂靜。

   「她怎麼還不走……再不走,他們可沒耐心再等下去了!」柳逍遙心裡著急,眼神卻益加冷漠。迎著柳逍遙的冷峻無情,如風不禁搖了搖頭:「這個人,真是莫測高深……看來,我得多加提防。」「柳公子,雖然你幫過我,但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你為義父之恩,如風為了朋友之義,下回相見,免不了刀劍相向!不過,我還是勸你一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的武功雖然奇巧,但長風鏢局少局主郭旭也非省油的燈,你要搶日月合璧,可不是簡單的事。言盡於此,如風告辭了!」

   說完,不等柳逍遙回話,她轉頭就走。她不喜歡眼前這個面露兇光的柳逍遙……「多謝楚姑娘提醒,在下心領了!」柳逍遙的聲音在後方嗡嗡響起,那麼模糊、遙遠。如風突然感到奇怪,對柳逍遙的感覺,似乎超過她自己所意識的部分。她竟然莫名的悵然起來……

  看著如風漸行漸遠,柳逍遙鬆了一口氣,嘴角輕揚,像是笑,但眼底卻有一絲無奈,稍縱即逝。
「你不會懂的……呵,即便是我,也不全懂。」他從腰間取出一只玉珮,渾身通白透明,像浸過水般,帶著晶瑩水氣。玉珮本身小巧渾圓,除了周圍幾劃直的橫的線條,並無雕飾,但躺在柳逍遙細長的手中,益加顯得樸拙可愛。他輕輕撫著,嘆道:「娘……您告訴我,日月合璧真能助我尋得殺父仇人,早日與您相逢嗎?」
  此時風已靜,影已歇,後方草叢卻依舊蟋蟋簌簌。他看了一眼,心裡暗笑,慢慢收起玉珮,嘴上輕聲數著:「一、二、三……」
  忽然間,一抹黑影從右後方跌了出來。
  「哎喲!死淨嵐,幹嘛踢我?」鐵算手抱著頭,跌坐在地,嘴裡大聲嚷著。池淨嵐則緩緩走出,一手不停地撥弄頭髮,髮上纏著的枯葉隨之掉落,一邊不忘回說:「誰叫你一直亂動!煩死了,反正人都走遠了,一直躲著做什麼?」忍住好笑,柳逍遙故作震驚,叫道:「你們兩個怎麼躲在這裡?」

   鐵算待要回話,左後方草叢卻走出一名男子,輕搖摺扇,臉上似笑非笑,接了話頭:「聽淨嵐說,大哥相當維護那位楚姑娘……我還以為,你已經忘了我爹交待的事。」

   「樂軒,你不用擔心,義父交待之事,愚兄一直謹記在心。至於我對楚姑娘用心,不過……不過是一時權宜之計。現在既然大家都到齊了,該好好商量如何向長風鏢局索取日月合璧。」
「商量什麼?有大哥、樂軒在,還須怕他們郭大少、程鐵衣嗎?不如趁著今晚,殺他個出其不意!」池淨嵐一臉興奮,神情激昂地對著孫樂軒說。

  「你懂什麼?你沒聽楚姑娘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嗎?瞧你那個樣子,簡直像個初出江湖,沒見過世面的小……笨……蛋!快快閃一邊去,我們三兄弟要商量正事囉!」「鐵算……」池淨嵐聞言,氣得杏目圓睜,拔出背後雙刀就往鐵算身上送。鐵算手腳機伶,一溜煙就躲到孫樂軒身後。
「二哥,救我!」
「淨嵐,別胡鬧了,咱們商量正事要緊。」孫樂軒上身微挪,避開淨嵐的快刀,一臉無耐地看著她,訕訕說道。
池淨嵐滿臉委曲,憤憤地扭過頭去,不再出聲。鐵算則是吐了吐舌頭,不知所措。

   這麼一來,場面頓時僵了,柳逍遙見機不可失,出聲打了個圓場:「好了,夜深露重,你們幾個在林子裡待那麼久,想必累了!不如我們先回客棧,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待休息一宿後,再做打算吧!」

   「好啊!淨嵐,別生氣嘛,等會兒我罰自己一大杯酒,跟你賠個禮……」鐵算繞到池淨嵐面前,恭恭謹謹地說。
「就這麼辦!我們走吧!」
不等淨嵐心情平復,孫樂軒說走就走,一馬當先。池淨嵐回頭,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微微發怔。
「走了,淨嵐……樂軒他,心裡太掛意日月合璧了,以致於……你不要放在心上。」
「大哥,真是這樣嗎?」池淨嵐抬頭看著柳逍遙,淚水盈眶。

一行人先後離開,林子才又恢復寧靜。
「呼……今晚可真熱鬧!擾得我睡不安穩!」
「算了,反正睡不著嘛,索性湊熱鬧去。」只見一人從樹稍輕輕躍下,肩頭扛著長劍,大步向前邁去。

 

 

99/03/08 0:31 梅子

風之舞(十五)

  夜已深,冷風徹骨,想到剛才那情景,如風兀自心寒。她突然覺得好累,只想趕緊回去鏢局,躺在床上舒服地睡上一覺。心上這麼想,腳步也就不自主地加快,轉眼間,已然瞥見長風鏢局的紅色大門。
「門關了,只得翻牆……」
「真是奇怪,我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呀!」
  想到這幾天鏢局上下淨顧著張羅鐵衣的婚事,對自己不理不睬,心中難免有氣。她幾乎忘了,是自己躲著大夥兒,天一亮就出門,直到夜深才回來,如何怪得別人?心裡不平,便拿地上的石子出氣,狠狠往前一踢……匡啷一聲,正中門上扣環,靜夜中聽來格外響亮。這一來,倒嚇了她一大跳,像個犯了錯的小女孩般,吐了吐舌頭,急忙離開大門口,從邊牆上翻過去。
  拍了拍手上的塵土,看看四周,認出是鏢局的後花園。她快速穿過拱門,來到西廂房,正要推門進房,卻隱隱聽見隔壁房裡一陣騷動,似乎有人在裡邊講話。她好奇地走近,「這不是采玉的房間嗎?誰在裡面?」如風記得剛到鏢局那天,鐵衣跟她大略提過采玉失蹤的事。

  「如風,你就住西邊最裡面的那間房!前面一間是采玉的房間……采玉從小就愛乾淨,不但房裡收拾得一乾二淨,連廊上都是一塵不染,你住那邊比較舒適。雖然她現在形蹤不明,但我相信她一定會回來,所以我每天派人打掃,就等她回來住。說不定,說不定采玉待會兒就出現在門口,帶著滿臉笑容,對大家噓寒問暖呢!」鐵衣堅定地說。
  
  鐵衣愛護妹妹的心情,如風如何不懂?曾經,她不也這麼相信,如雪會回來的,如雪會回來的……。結果呢?如雪終是走了,確確實實在她面前斷了氣。鐵衣比她幸福,即使是漫無天日的等待,總還有無限希望,而她呢?是徹徹底底的絕望啊!如雪,是她生命中最掛念的,恨不得世間的痛苦都由自己承擔,而她的好妹妹只要像個公主般,天天快樂無憂,她就心滿意足了。
「唉……」往者已矣,如風禁不住嘆了一口氣。

「誰!」房中傳來一聲呼喊,如風待要閃躲,那人卻像風一樣快速竄出窗口,將她當面攔下。
「是你!」看清了雙方面孔,兩人同聲驚呼。
「我,吵到你了嗎?」鐵衣面有愧色地說。
「沒有,我才剛回來,聽到采玉房裡有人聲,所以過來看看……你,你跟誰講話?」問了之後,才覺得後悔,「這裡是人家家裡,愛跟誰講話與我何干?我真是……」
「這個,我自言自語!」鐵衣想都沒想,急忙回答。
如風心裡懷疑,卻不好意思再問。「喔!那就不打擾,我回房去睡了!」走了幾步,發覺他還是站在門口,動也沒動,她回頭望了望。

   鐵衣臉色怪異,像下了莫大的決心般,重重吸了一口氣,對她說道:「等一下,如風。其實……其實我有一些話一直想對你說,不知,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
「我……好啊!正好我也有一些問題想問你,憋在心底怪難受的!」該來的反正也躲不掉,就大大方方的面對吧!如風心想。
「那麼,請進,我讓你見一個人。」
「原來房裡還有別人……卻不知是誰?」

   跟著鐵衣,走進采玉的房間。沒有燈,但月色耀人,房裡明亮有如白晝。張大雙眼,如風盯著房裡的一切:書桌上有采玉看到一半的書、床上被子微翻、繡臺上插著幾根針,看不出要繡什麼圖樣、衣架上掛著采玉常穿的粉紅色衣裳……最怪的是,妝臺上的胭脂竟然還透著新鮮色澤。
「采玉回來了嗎?」如風驚訝地問。
「不,她還沒回來。」
「那麼,有人住在采玉房裡?」
「不可能,沒有人可以住采玉的房間。」鐵衣堅決地說。
「那這是怎麼回事?」如風訥悶,怎麼今晚儘遇到一些奇怪事,真是活見鬼!

「唉!」只見一女子從裡間緩緩走出,長得高貴明豔,雖然面帶幽怨,但眉宇間掩不住的稚氣未脫。
「你應該見過她,不,應該說你從未見過她。」鐵衣說。
「什麼見過,沒見過?這不就是上官思嫻嗎?」她心中暗罵,卻也不露形色。只說:「她是上官姑娘,我剛來那天見過的。」
「不,你見到的那位不是她。」
「什麼?你說那天那位姑娘不是上官思嫻?」如風疑惑地問。
「不是,那是上官思嫻沒錯,哎喲,該怎麼說呢?」
「鐵衣,我來說吧!」兩人對望,眼底全是柔情與理解。看在如風眼裡,有一點不自在,但這種滋味卻不像當初收到喜帖時那樣酸楚。「或許是急著想弄清楚鐵衣的話的緣故吧!」她想。

 

99/02/15 15:32 梅子

風之舞(十六)

  「如風姑娘、鐵衣,我們先坐下來,慢慢地說。」
按照往常,如風這急驚風肯定沒有耐心坐下來,等她慢慢說明白,但不知怎地,這女子輕柔的語氣,甜膩的聲調當中自有一股力量,讓如風不自主地由著她的命令,坐下靜聽。對此,自己都覺得奇怪、邪門。

   「如風姑娘,你那天見到的那位,的確是思嫻姐姐,而現下在你面前的我,是她的臠生妹妹,天鳳。」
「難怪長得那麼像!差點把我弄糊塗了!你們姐妹倆,都很……漂亮。」
  如風不得不承認。尤其是天鳳,除了天生的美貌,更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會吸引男人的氣質。這種氣質,如雪身上也看得到……這是身為長女的她和思嫻所沒有的。
  天鳳聞言,燦然一笑,但隨即又收起笑容,正色說道:「如風姑娘,你知道鐵衣最疼采玉了!現在采玉失蹤,他成天守在門口,魂不守舍的,吃不下也睡不好,整個人消沉許多……我看得好擔心。」說到這,心疼地望著鐵衣。
  如風心想,「這我當然知道,我又不是沒見過鐵衣心急采玉的模樣!問題是,有人這麼擔心姐夫的嗎?」
如風心中止不住的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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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年前,石秀才來到風雪山莊拜訪莊主楚世安,如風、如雪的父親。兩人年歲相差懸殊,但仕途上的懷才不遇,促使他們一見如故、惺惺相惜,因此結為莫逆。
  那年,楚世安得病猝死,石琇特地從遠方趕來祭悼。莊子裡人多事雜,楚家姐妹處理不來,石琇基於朋友之義,便留下相助。石琇雖是父輩之友,但實際上三人年紀相近,平日相處有如兄妹般熱鬧愉快。
「姐,你覺得石秀才人怎麼樣?」
「他呀!滿口仁義道德,私底下卻是油嘴滑舌、甜言蜜語,你可別讓他騙了!」
「哼!他才不來騙我呢!我就不知道他會甜言蜜語!」如雪促狹地笑說。
「你消遣我呀!」如風舉起手,作勢要打,卻被如雪一手捉住,另一手直呵她的胳肢窩。如風不甘示弱,伸出另一手還擊,最後姐妹倆抱著,笑倒在地。
「我……投降了,你……別,別再呵我癢……」如風斷斷續續地說。
如雪這才放手,想了一下,說:「姐,說真的啦!你喜歡石秀才嗎?」
「我才不喜歡呢!我喜歡正經,剛直的男人。」如風斷然的說。
「真的嗎?你不喜歡他?」如雪認真的問。
如雪柔亮的大眼睛,除了幾次吵架外,很少這麼直直地盯著她看。她不由得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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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風輕吹,石秀才的側臉俊逸風神,他今晚詩興大發,一會兒工夫就做了一首詩。如今她早忘了那些詩句,但可以肯定的是不乏風花雪月一類的濫情。
「你很特別……我是說你有一種獨特的氣質。一般的女孩子,比如說如雪,都是愛撒嬌、愛哭、愛鬧的。認識你這麼久,從沒見你示弱過。」
「如雪才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我覺得撒嬌,哭鬧正是她獨特的氣質。有人哭鬧還那麼可愛的嗎?」如風不悅地說。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我是說,我很欣賞你的獨立,你的特別。不過,你這樣子太累了,你需要一個肩膀,幫你分憂解勞。」
「我是不懂,我自己有肩膀,那裡需要別人的肩膀?」
「你……難道沒有感覺?我對你的感情不一樣嗎?」石秀才著急地問。
  如風想了想,是不一樣,可是,這多難為情啊!教人如何啟齒?只好繼續裝傻。
「我知道你對我、如雪很好,我們姐妹很感激你!」
「你心中就這樣想?」
「是呀!不然該怎麼想?」
面對如風斬釘截鐵的回答,他氣極敗壞,甩了甩頭,黯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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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你真的,真的一點也不喜歡石秀才?」如雪的催促聲,把她從昨夜拉回來。
「是呀!你為什麼一直問?喔!我知道了,你喜歡石秀才!」如風佯裝好奇地問。
「嗯……討厭,不要說得那麼大聲!」如雪羞紅了臉,完全沒有察覺如風的不對勁,當然,各懷心事的姐妹也看不到臉色蒼白的石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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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漸西移,東向的房間不再有月光透入,陷入一片漆黑。鐵衣起身點上油燈,室內才有些許微弱光線。
  好一會兒,天鳳才回過頭來,繼續說道:「這麼,你不覺得奇怪嗎?在這個時候,鐵衣怎麼有心情成親?」
「是啊!他怎麼會……」看他深鎖的眉頭、瘦削的臉龐,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像即將娶妻的新郎倌。若不是天鳳的出現,稍微緩和了他臉上的剛硬線條,澆弱了他眼中的悲戚,可能有人會誤以為他是喪家呢!鐵衣與天鳳,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實,讓鐵衣這麼為難,都是因為我。」
如風上下打量著天鳳,再看看鐵衣,心中愈來愈迷惘,更加肯定自己定然在做夢。
  被如風看得臉紅,天鳳語塞,以眼神示意鐵衣接下去說。
「你記得那天大廳除了思嫻之外,還有另一名陌生男子嗎?」鐵衣問。
「他,好像叫穆……穆劍宇是吧!」雖說腦袋一片渾沌,一個簡單的人名她倒還記得起來。
「沒錯!其實劍宇才是思嫻的未來夫婿,而我真正要娶的人卻是當今德沛公主,朱天鳳。」鐵衣的眼神投向天鳳。
「天鳳,妳是公主?」如風驚訝地看著天鳳,也忘了該行什麼禮節。是呀,難怪她身上散發出掩不住的嬌貴之氣,原來她正是當今皇上最寵的小公主。
天鳳微笑,正經地說:「小聲一點,這是秘密。在宮中我是德沛公主,而在鏢局,只是一個普通的姑娘。」
「既然你是公主,那上官思嫻呢?你不是她的臠生妹妹嗎?」如風追問。
「說來話長……簡單地說吧!姐姐是父皇流落在外的女兒。」
「可是我聽說皇上賜婚,將德沛公主許給一位將軍了!」這是她這幾日在京城裡四處閒晃,無意中聽到的。
「那位將軍就是穆大哥。」天鳳輕聲說。
「我與天鳳雖然相愛,但一個凡夫,一個公主,根本不可能有結果。何況皇上已經把天鳳許人了……也許是上天的安排,讓我們四個人,我、天鳳、思嫻、劍宇在雲霄山莊碰上了,一切便有了轉機。你懂了嗎?」
如風敲了敲腦袋,將鐵衣、天鳳講過的話逐條分析,忽聽得遠邊的公雞啼聲,昏了整晚的腦袋頓時醒了過來。
她興奮地握拳,說:「我知道了!表面上是你跟上官思嫻,穆劍宇跟公主結婚,實際上你娶的是公主,穆劍宇娶的是上官思嫻……你們,這魚目混珠、偷天換日之計,弄不好可是欺君之罪呀!」
「沒辦法呀!兩對同一天成親,趁著混亂把我跟思嫻姐姐對調,是我們想過最理想的辦法了!」天鳳無耐地說。
「沒錯!依照我的個性,采玉行蹤不明,我怎麼可能大張旗鼓的籌備婚事?然而皇上決定公主中秋出閣,是沒法改的事,這件婚事關係著四人的命運,不能依著我,隨著我的心情來辦。我雖然疼愛采玉,但也不能因此擔誤天鳳的一生!」
天鳳聞言,深情地對著鐵衣微笑。她的笑,好美,好幸福。

「你變了!」如風喃喃地說。腦中只覺得空空的,眼皮好沉,腿好軟,終於不支倒地。

 

99/04/08 21:30 梅子

風之舞(十七

  雞鳴催曉,赤紅色的火球自層層藍幕中探出頭來,萬丈光芒刺得宮城侍衛微瞇起眼。突然,一抹白影凌空而起。
「又來了!」,張三顧不得陽光刺目,奮力睜大雙眼,然而除了縷縷輕煙薄霧卻那裡見著人影?他揉揉眼睛,狐疑地問身旁的王五:「老哥,你可看見一個白色影子閃過咱們面前?」
王五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不耐煩地說:「我說張三,你是那根筋不對?什麼白影子!不過是陣風、是場霧。喏,你看這會兒整排樺樹不是晃得厲害嗎?」
張三抬頭,「的確是晃得厲害!」
  清晨,霧中的樺樹彷彿身披輕紗,經風一吹更顯得夢幻迷離。他搔搔頭,心裡納悶,「怎麼每隔一陣子就見著這白影子,莫非是撞見宮中的冤魂了?」

   愈想心裡愈毛,忙拉著王五正經說道:「老哥,依我看咱們倆八字肯定不合!上回我同你一道守夜也是這情形啊!」
「哼!那有這回事!依我看你八成是黑心事做多了,心裡有鬼,一陣風吹草動就嚇得破膽!真沒用!」
「我……這……老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前陣子有個宮女在園子裡上吊!聽幾個宮女說,夜裡經常看見她的鬼魂在園子裡東飄西晃呢!實在嚇人!」
王五聞言,翻眼瞪了張三。但見他說得煞有介事、臉色發白,不禁搖頭說道:「
真受不了你!一個大男人還聽信那些娘們胡謅。這樣吧,不然我跟我那換帖的兄弟李四調班!他八字重,你和他守夜妖魔鬼怪肯定不敢靠近!」
張三感激地說:「老哥你真好!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王五怖滿血絲的雙眼忽然一亮:「什麼都別說……喏,換班的來啦!等會兒你請我喝兩杯,再回去睏吧!」


  晨霧慢慢散去,鐵衣滿腹心事地走回鏢局,沉沉的腳步踏得青石板路豆豆作響。
一時間倒也不想進去,任著身子四處閒晃。
不知不覺走走到市場。天色尚早,只見幾個菜販、肉商忙著整理攤子,擺上新鮮蔬果魚肉。
「程公子早!您要不要買些梨?這可是我家那口子大清早往山裡摘的,好新鮮呢!您要不要嚐嚐?」
一位賣水果的中年婦人殷勤地向鐵衣打招呼。
鐵衣訕訕回應。之所以不回鏢局就是想一個人靜靜,這會兒卻遇上城裡著名的快嘴李大娘,現在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快閃!無奈右腿才剛踏出去,李大娘身子正巧轉了過來,擋著他的去路,順手又遞上一大片削好的梨,盈盈笑道:「吃吃看,不甜不要錢。」
「謝謝……」去路被擋,鐵衣只好接下梨胡亂嚼著。
李大娘卻不放過他,突然像見鬼般指著他叫道:「唉喲!你看你,怎麼瘦成這樣?不是我愛說你們年輕人,仗著一身好武藝,不曉得愛惜身子!等到了大娘這年紀,你就知道痛苦囉!唉,你家妹子在時經常向李大娘買果子喔!她呀,人長得美,嘴巴又甜,總是逗得大娘好樂……可惜,可惜就這麼失蹤了……看在她的面子上少算你兩錢!」
李大娘嘴上逞快,手裡也沒停,很快就挑了一籃子又大又美的梨給鐵衣。
「是啊,是瘦了許多!可得好好補一補!」這時旁邊的胡屠戶也湊過來附和,順便遞了一塊上等後腿肉。
「我記得上回程公子陪著程大小姐逛市場,那氣色可好得不得了!巷子裡王員外的千金見著了還為他犯相思呢!」
李大娘聞言,啐了胡屠戶一口:「你提這些做什麼?誰不知道長風鏢局的二少局主就要娶妻了!」
「是嘛!王員外那女兒怎麼配得上天下第一鏢局的二少局主呢!」
兩人絮絮叨叨,再扯下去肯定沒完沒了。鐵衣只好左手收下梨子,右手接了肉,從懷中拿出銀子了事。
轉身要走,卻發現身邊早已擠滿各式小販,人人眼中透著看似關切卻又興奮的神色。
好不容易殺出重圍,鐵衣不敢再逗留,急速離開市場。
「簡直是土匪!真不知手無縛雞之力的采玉如何能天天安然而歸?」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原本孑然一身,現在左手提著一籃梨,籃邊掛著一塊肉,肉下又綁著一尾魚,右手攬著兩把菜、一塊豆腐、一包麵粉,懷中還揣著幾個熱包子、生雞蛋。
「這狼狽模樣可千萬別讓人看見!」趕緊低下頭,快步穿過街道。
市聲鼎沸、人來人往,鐵衣絲毫沒有察覺對街一個身影正朝著他走來,依然大步往前。於是兩人撞個正著,他手上的梨、蛋、肉、魚、包子、豆腐……散落一地。
「鐵衣,真的是你?」那人抱著肚子,忍著笑,好一會兒才露出一排皓齒,勉強說道。
「你這傢伙!幾歲人了,還這麼冒失!」鐵衣拍了拍身上沾著的麵粉,蹲下身撿起滿地的果肉。
那人雖幫著撿,嘴裡卻不放過他:「我看你送鳳姑娘回宮,那麼久還不回來,怕你出事,所以到外面看看。沒想到……呵,看你手上又是青菜豆腐,又是雞蛋魚肉,怎麼,程鐵衣何時改做廚子了?」
「你等著吧!看,雞蛋豆腐都被你撞碎了!」
那人聳聳肩,擺出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
「沒辦法!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向你賠罪,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好!那麻煩你了!」鐵衣突然一股腦將一身子累贅堆到他身上,然後拔腿就跑。
「郭大少!今天做什麼菜?」鐵衣心血來潮,怕路人聽不見似地大聲吼著。
面對路人驚異的眼光,郭旭心中尷尬不已,卻不能生氣,因為大家都知道,郭大少最是泱泱大度。
「你……好……程鐵衣!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鐵衣則報以狡獪一笑。

那一瞬間,時光彷彿倒流,回到他們孩提時候。他暗自算了算,有多久不曾與鐵衣這般玩鬧?
打從他接下鏢局少局主的頭銜,就終日玩樂交遊,美其名為廣結善緣,其實是渾渾噩噩,逃避責任。鐵衣氣他不長進,不屑與他往來,甚至搬離鏢局,自謀生計。
「呵!『不能富貴,非因宿命只緣懶;難成大器,既貪詩酒又戀花。』那段日子過得可真荒唐,如今想起,還不免面紅耳赤,冷汗涔涔。」
後來他改過自新,重振長風鏢局「天下第一鏢」的金字招牌,鐵衣雖然對他另眼相待,卻經常為了采玉與他怒目相向。
「我和采玉之間若沒有鐵衣在旁窮催促、乾著急,也許不會那麼波折……喏,有這麼兇的大舅子,任誰都會望之卻步的嘛!」想到這,郭旭笑了,心中卻是萬分悽苦。「采玉,你究竟在那裡?」
面對采玉的失蹤,兩個人私底下難過,在對方面前卻要強自鎮靜,以免更增傷感。這兩人間,好一陣子沒有如此輕鬆、自在了!
「難得鐵衣有此興致,要我作菜,有何不可?」看看手中的青菜、豬肉、麵粉,心裡馬上有了主意。
連忙追上鐵衣,說:「就包餃子吧!」
「嗯,很久沒吃餃子,挺懷念……可是你會嗎?」鐵衣懷疑地問。
「那當然!從前采玉掌廚,我曾經是她的二廚呢!對了,你是三廚吧!」
「拜託!那是陪采玉玩家家酒耶!怎能當真……何況你每次都玩得心不甘情不願,樹葉、菜根被你斬得七零八落。要說二廚,還是我比較合適吧!」
「好好好……你是二廚,我是三廚!」
兩人一路上說說笑笑,很快地回到鏢局。

「少局主、鐵衣,你們可回來了!」還未進門,已見六爺慌張地迎來。

 

99/07/07 22:10  梅子

風之舞(十八)


「六爺,怎麼了?」鐵衣見狀,忙箭步向前,拉著六爺問。
「唉呀!柳逍遙那幫人找上鏢局啦!」
「什麼?他們的膽子可真不小!我倒想見識見識這姓柳的有幾分能耐!」鐵衣拎起鑌鐵盤龍棍,待要衝進門,卻見郭旭依然悠閒地杵在門外。
「郭旭,你做什麼?」
「鐵衣,先別急!」
郭旭一手擋著鐵衣,示意他別出聲,一面輕聲問道:「六爺,他們來了幾個人?」
「少局主,總共四個!」
「多了一個?……那也無妨。六爺,可曾依照我的吩咐去做?」
「少局主,一切依照您的吩咐,都安排妥當了!只是……不曉得行不行得通?」
「你放心,六爺!假使如風姑娘沒看錯人,柳逍遙並非不講事理的莽漢,那我們這著棋是穩勝的!」
「這,如果如風姑娘錯了呢?」
「那我們再出面也還不遲!六爺,別管我們了,你進廳裡去幫她!」
「是,少局主!」
看著六爺走進大廳,鐵衣終於按捺不住:「郭旭,你搞什麼鬼?」
「不是搞鬼,是進行一個不用爭執、廝殺,就可以卻敵的計策。」他得意地看著鐵衣。
「呵,瞧你急得,我現在無法跟你說清楚,走,咱們到廳旁的廊下看熱鬧去!」
「郭旭!」
「怎麼?還有問題嗎?」郭旭回頭,一派瀟洒。
「能不能……你能不能先把手上的菜、肉卸下來?怎麼?提上癮啦!」鐵衣禁不住,指著他笑。
「這……說得是,說得是。」他摸摸鼻子,乾笑幾聲。

從窗戶空隙往廳裡頭望去,向著窗子正坐著三男一女。為首那名男子,長臉、鳳眼,眼睛漫無目的地掃著大聽裡的字畫、擺設,手中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搧動,看起來十分享受等待的時間。
「那就是柳逍遙?不像,不像,一點也不像來劫鏢的人……倒像是平日找你買賣古董、字畫的人呢!」鐵衣說。
「錯了,看似漫不經心,其實是洞燭先機後凝煉出的安詳自若!年紀輕輕能有這番氣度,當真令人佩服。」郭旭由衷嘆道。
「郭旭,逍遙山莊到底是什麼來頭,可打聽出來了?」
郭旭搖頭。
「唉!采玉也許會知道……她平日很留心這些消息。」鐵衣悵然道。
「也不盡然……看他們的樣子,像是南方人。長風鏢局一直都在長江以北走動,雖說這幾年斷斷續續往江南走了幾趟,但江南何其廣大,光是蘇州、常州一帶,富庶的程度,已有『蘇常熟、天下足』之稱,其中名園、山莊數以百計,我們所接觸、知曉的,不過是滄海之一粟。聰明、細心如采玉,也無法全然瞭解。」
「郭旭,我想起來了!那個外號『鐵算』的南宮澈,在江湖中倒是有點名氣……聽說他在卜卦上很有一手,稱得上鐵口直斷!」
「這倒奇怪了……噓!聽他們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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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長風鏢局分明在耍我們!在廳裡等候半天,卻一個人影也不見……我快受不了了!」池淨嵐首先發難,開口抱怨。
「是我們來得早,怪不得人家。」柳逍遙和悅地回道。
「是啊!還不都是你!這麼猴急,硬要大清早就來……喔…哈,真想睡!」鐵算打了聲哈欠,伸了個懶腰,又踡曲在椅子上。
「人家還不是希望早點完成任務……而且,樂軒也贊成啊!」池淨嵐邊說,眼神像是求助般地直盯著孫樂軒。
「嗯,沒錯!早點了事,免得夜長夢多,有人三心二意!」孫樂軒避開池淨嵐的眼光,意有所指地望向柳逍遙。
「既然都來了,大家就耐心等候吧!長風鏢局好歹也是天下第一鏢局,不會怠慢我們的!鐵算、淨嵐,振作起精神!來,你們看這一幅字,是太史公的〈游俠列傳〉,喏,那是李白的〈俠客行〉……。」柳逍遙忙轉換話題,對著牆上的字畫指指點點。
「『今游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阨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意思是說,游俠的行為、舉動雖然不合乎正義、禮法,然而他們說話必定守信,行事果敢,凡答應人家的,必定誠信無欺。更難得的是,他們不顧自己的生命,去解救他人的困難……」
柳逍遙話猶未竟,卻見鐵算、池淨嵐、孫樂軒的眼睛直直盯著門外。原來一名身著水色衫裙的女子,由六爺領著,正從廊外嬝嬝而來。不一會兒,她端立在畫屏之前,宛如一朵出水芙蓉,清新而脫俗。她先是頷首微笑,接著輕啟櫻唇,說道:「說得好!柳公子想必便是太史公筆下的俠士!」
「姑娘謬贊。恕在下眼拙,不知這位姑娘是……?」柳逍遙一群人疑惑地望向六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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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她!郭旭,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鐵衣激動地拉著郭旭的手,臉上一陣青白、一陣紅,分不清是怒、是憂、抑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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