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11/20 18:50梅子

風之舞(二十五)

  這張臉,清麗細緻如昔。 夜涼如水,月色似霰,大地像籠上輕紗薄幕,迷離朦朧。程采玉端坐荷塘畔,凝視著水面上的孤單形影。 風吹過,亂得枯荷吱嗤作響,撩得水波渙散,形搖影破。

   她嘆口氣:「皆言江南風光好,怎料得南國秋夜一樣蕭索寂寥,令人銷魂!」獨對此景,諸般感觸湧上心頭,不禁吟起:「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紞如三鼓,錚然一葉,黯黯夢雲驚斷。夜茫茫,重尋無處,覺來小園行遍……」 水上忽傳搖櫓聲,她抬頭往遠處望,只見一葉扁舟徐徐而來,一名男子站在船頭,向她招手。腰上成串的玉珮玲瓏作響,襯著船槳劃過水流的聲音,清脆靈動,著實好聽。

  她搖頭笑道:「這種天候能有這般雅興,就屬你想得出!」 他輕巧地跳上岸,來到采玉面前。高挑的身材、秀氣的臉龐,配上雅緻的衣著,堪稱得上風度翩翩。他行過鞠躬禮,對著眼睛微紅的采玉說道:「景物無情,春榮秋枯,全憑自然律動,先生何勞傷感?無限清景,自有知音賞玩,何愁無人見?夢自虛無,既已醒覺,何苦再尋?」 一連的問題問的她啞口無言,苦笑道:「你這孩子,說話像個小大人,你懂什麼?整日說些明月清風、無關痛癢的話……這論調,倒很像……」 「像誰?」他問。

   采玉想起谷樵,一個看破人間事,卻獨陷情網的癡人。 「癡人……我何嘗不是?凡事看得透澈、想得清明的程采玉,在情字上迷途仍不知返,最後落的千創百孔、遍體鱗傷,難道不癡嗎?夢已醒覺,何苦再尋,何苦再尋……」

   見采玉默然不語,他輕扯采玉衣袖,賴著她說,一臉的稚嫩,讓人無法相信他就是適才發表高論的那人。 「終究是孩子!」 怕他追問,她沉著聲音,試圖轉移話題:「至杰,你怎麼會到這?」 朱至杰明白,他這先生平素雖和善、溫柔,但問起她的過去,便犯了她的忌諱,通常不是緘默以對,就是白眼伺候,連他的爹娘也一樣。所以他馬上變得恭恭敬敬,答道:「我爹娘有事找先生商量,請您回宮。」 「有事找我?讓屏兒來就行了,怎麼派你來?」 「因為……您去了就知道。」他故作神祕地說。

  采玉隨朱至杰坐上小船,朝鎮南王府前進。 船身穿過殘荷,清風飄來陣陣乾裂聲與腐臭味,她掩鼻失笑道:「原來你這雅興只看得,體會不得呀!」 「先生,您別挖苦我了!對了,您剛剛唸的可是東坡居士的〈永遇樂〉?」朱至杰操著小槳,問道。 「嗯。」 「我記得這首詞的下闕有句『天涯倦客,山中歸路,望斷故園心眼』,先生離家多日可曾觸景傷情,思念故鄉?」 采玉不答。 他繼續試探地說:「我們過兩日就要出發,前往京城,先生,您真的不與我們同行?」 采玉搖頭,交待他說:「我教給你的,可都記下了?王爺、王妃此行有要事商辦,你可別顧著玩,誤了事!」 「先生,我全記熟了!可惜你不去……我們這一趟有喜酒喝呢!」 「喜酒?」 「是呀!我堂姊德沛公主將於中秋節出閣。她呀……」朱至杰興致勃勃地講著德沛公主的種種。

   鳳姑娘要出嫁,那麼……是哥,哥要成親了!終於等到這一天!她心裡既高興,又覺感傷……小時候哥總說將來決不娶妻,要一生一世守護她、照顧她…… 「你娶了老婆,還是可以照顧我呀!」 「那不一樣,我現在一個人只屬於你,如果我有老婆,就無法全心全意看著你了!何況,如果娶到壞老婆,整日欺負你,那可慘了!」小鐵衣煞有介事地分析著。

   「那我也不嫁,我要一生一世讓哥照顧。」采玉學鐵衣向大人們宣告。 「別傻了你!」鐵衣攔住她,訓斥著:「女孩子長大就得嫁人,留在家裡當老姑婆會被人家笑的!」 「那……我可以嫁給哥呀!」采玉天真地說。 「對喔!」鐵衣敲敲頭笑得好燦爛。 「不行,不行!那我怎麼辦?」郭旭跑出來,插嘴說。 「你……哥……」采玉歪著小腦袋瓜,認真地想。 「那我嫁給你們兩個好了!」 哈!哈!哈!哈!只聽大人們一陣狂笑,三個小孩的對話從此淪為鏢局茶餘飯後的笑談。

  憶起往事,平靜的心再度翻騰,淚水滴進池子裡,無聲無息。 哥,你好嗎?鏢局好嗎?郭旭……好嗎?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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