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 99/07/01 18:08

出走9

         話說采玉見到郭旭帶隊出鏢,心下暗自撲騰起伏,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一時慌了手腳,竟不知如何是好,就只想逃。「薏姊姊!」又是這活蹦亂跳的丫頭﹔「薏姊姊,你還說我呢,原來你也在這兒看熱鬧呀。」采玉牽了牽嘴角﹔「是挺熱鬧的。」喜兒樂道:「對啊,長風鏢局是這兩年才開始出鏢的。聽說郭大少年輕時遊遍大將南北,行俠仗義,闖出了好大名號,我早就聽過他好多事蹟囉。」采玉心道:「而今,長風鏢局與我何干,郭旭又與我何干?竟是當茶餘飯後的閒話聊聊,唉,也罷,本來就是陌路人,強求什麼呢?」采玉遂硬拖了喜兒前去擺攤。

  郭旭在城門內和崔婷道別後,便往東行。這次出鏢的目的地恰好是山東懷遠鎮,也就是郭旭外祖父的家鄉,煙波山莊的附近﹔郭旭向來是隔年便前往去祭掃一番的。外祖父的事兒原本輪不到他,但郭旭的外祖父范文甫只有兩個女兒,二女兒范小霞先出嫁到了長風鏢局,不久大女兒范小虹又離家出走。當時的煙波山莊簡直是年年有禍,范小霞驟得急病,玉殞鏢局,過兩年范文甫的東床快婿郭青雲又於走鏢途中遇害,隔年煙波山莊突遭血劫,無一倖存。餘下最近的血脈便算是郭旭了,所以待郭旭年紀較長之後,鏢局裡當家的王夫人便令侯崑帶著郭旭前去祭拜外祖父,從此遂成定例。如今郭旭只盼早早了結這生意,所以今年恐怕是過門而不入了。

  前後走了近兩年的鏢,而今郭旭早熟悉了一切,又加上他和江湖中人的熟悉,這一趟鏢倒並不特別難保,路上出了些小風波,不過都給郭旭輕易應付了去,正如郭旭原先所預期的,三十日之後順利到了懷遠鎮上。

  眾人來到「吉祥客棧」前,柳白虎道:「可終於到了。郭旭,我出錢,讓大夥兒好好歇息飽餐一頓,明日再趕回京城吧。」這一趟保鏢直到懷遠,已經算是順利完成了,郭旭見鏢師們日夜兼程趕路,已略顯疲態,所以他自己雖是心有牽掛,仍然答應了柳白虎的要求,先好好慰勞他們再說。郭旭遂轉過身去,對著眾鏢師說道:「這次真是辛苦各位了,現在柳兄願意出錢,請大家享用一頓,大家今晚就好好地歇息一下,養足了精神,我們明日再啟程回到鏢局。」眾人便大聲齊喊:「多謝柳爺。」就進到吉祥客棧之內。

  這客棧掌櫃見到郭旭進來,便迎上來親自招呼道:「郭大少,您這回帶著這麼多長風鏢局的兄弟來光顧我們客棧,是預備住多久哇?」郭旭道:「麻煩先準備三桌酒席,我們這裡有三十人,會在這裡住一宿。」掌櫃的應允了便離去招呼,而郭旭則轉向柳白虎說道:「這裡原是我母親故鄉,我隔年都要來一趟的,每次來都住這裡,夥計們也都認識我了。」柳白虎點了點頭﹔「這麼說來你對這裡倒是挺熟悉的,十年前江湖上顯赫一時的煙波山莊你曉得嗎?」

   郭旭回答道:「你要去煙波山莊?我娘原是煙波山莊的二小姐,那兒我是熟悉得很,不過自從十年前的滅莊之災後,已經荒廢好久了。」柳白虎聽得十分訝異,說道:「如此說來,你我竟是遠親表兄了?」郭旭忙道:「這話怎麼說?」柳白虎向旁邊的鏢師們望了望﹔「晚上在你房裡說吧,現在先招呼你這些弟兄們要緊。」郭旭見柳白虎這般謹慎,暗自奇怪,但他也只有耐著性子,等著晚上讓柳白虎向他解釋。

  天暗了下來,走鏢的眾人除了幾個巡守的都已入房休息,少局主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回程又是一趟好趕的,鏢師們便都早早入睡。此時在郭旭房裡,郭旭對柳白虎問道:「柳進?」柳白虎回答:「沒錯,我爹爹柳進從小寄住在煙波山莊,原是莊主夫人的外甥。」郭旭道:「那麼我娘與柳叔叔便是表兄妹,而你我也可說是遠房表親了。」

   柳白虎點頭道:「我當初之所以不講清楚託鏢的目的地之一就是煙波山莊,實在並非信不過你﹔只是此事所關係牽連的甚為私密,不便為外人道。今日既然曉得你我原為遠房表兄弟,那我也就將事實的來龍去脈告訴你了。我這次來的有兩個目的,其一是將我家傳的白瓷送來這裡,交給鎮上一個隱居的師傅﹔其二是我來這裡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奉我爹臨終前的遺命,要打聽大阿姨的下落。」

   郭旭道:「大阿姨**據說在我娘出嫁後不久便失蹤了,所以當煙波山莊被滅之時,大阿姨該是逃過一劫,成為山莊裡唯一的生還者。至於她的下落嘛,從她離開山莊時就全無音訊,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裡。」柳白虎急急問道:「你確定她沒有在那場災禍中遇害?」「我相信是沒有。不過......因為當時我年紀還小,長風鏢局又是程家嬸嬸當家,所以真實情況怎麼樣,我也不敢斷定。」柳白虎嘆了一口氣﹔「唉,是嗎?我爹爹交給我的,果然不是一件好辦的事﹔但我爹堅持,要我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阿姨,將那白瓷如意交給她。」

  當日柳進臥病在床,奄奄一息,柳家夫人終於將長年在外,獨闖江湖的獨生兒子找了回來,趕著見父親最後一面。柳白虎獨自一人來到父親房裡,發現桌上擺著滿桌的白瓷玩意兒,那些都是他父親的珍藏品,雖然多半是仿宋製作的,不過尚有幾只真正的古董,是宋代留下的白瓷。柳白虎跪在父親床邊說道:「爹,你要我辦的事情,娘已經告訴我了,我會把你最珍藏的這些白瓷安然運到懷遠鎮上,交給龐師傅收藏的。」

   柳進躺在床上,緩緩點了頭:「龐師傅也是惜物之人,把我這些年的收藏交給他我就放心了。」柳白虎笑了笑﹔「是啊,爹,知子莫若父,您若是把這些白瓷留給我,將來還不知道會怎麼敗掉呢,千里駒還是當由伯樂看管,免得在我這俗人手上白費了。」柳進臉上不禁泛起微笑,這個兒子什麼都好,就是不大正經,不愛回家。他奮力抬起一隻手,指著桌上的白瓷如意對著兒子說道:「白虎,你瞧,這是我最鍾愛的寶貝。」

   柳白虎答道:「是啊,爹爹,平日總見你愛不釋手的,這真正是宋朝的古董吧。」柳進點點頭﹔「不過你可知道,這如意本是一對啊!」「一對?爹的意思是說......」「沒錯,我希望你幫我找到另外一個成對的如意,把他們湊在一起。」柳白虎道:「爹的心願,孩兒自當盡力達成,但不知爹爹可有眉目,這如意我該上哪裡尋去?」柳進長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唉,天涯海角各一方。」柳進靜默了半晌,方才接著說道:「當年我將另一個如意送給了你大阿姨,也就是當年從煙波山莊離家出走的范大小姐......」

  碧草如茵,翠染天邊,兩匹白馬意氣風發地相競逐著,彷彿洋溢著無限生景。這畫面當中所透露的活潑氣氛,似是能帶給年紀老邁的范婆婆青春一般﹔她一針一針繡著這面屏風,臉上不時透露出的甜美如此動人,教采玉這一旁觀看的都感染上那股生氣。

  采玉輕聲開口道:「婆婆......」但采玉的低聲呼喚並沒有把范婆婆拉到現實來,她仍沉浸在那兩個追逐競跑的青年才俊之中﹔他兩人都是一樣的資賦優異,身手敏銳矯捷,出招明快準確,那一片刀光劍虹交織成景,鏤刻在她的心版上。那情景,是她追逐著前面一個忽遠忽近的青年﹔她用盡心思趕上前去,卻總是差了那幾步,追不到。終於她覺得累了,只有自己停下來,是放棄了吧。

  采玉見婆婆停下手邊的活兒,這才走上前去說道:「婆婆,這屏風好精巧啊。」范婆婆把頭一抬,見著是采玉,便答道:「我也不過是受人之託,終人之事罷了。」采玉道:「看您這麼用心,旁觀的還以為您是做給什麼心愛的家人呢。」范婆婆含笑望著采玉,心裡奇怪她怎麼壞了彼此之間的默契。其實他們二人都心照不宣,像采玉這個氣度,絕不像是一般讀書人家出身的﹔而范婆婆這個靈巧身段,采玉一看就知道是有功夫底子的,但她們既然都有自己的隱衷,何必追根究底查探對方呢?但范婆婆終究是個飽經歷練的人,她看得出采玉心裡的疑惑矛盾,遂指著身旁一個已經做好的繡屏,向采玉說:「孩子,你過來看看這隻畫眉。」

   采玉接過繡屏來,上下端詳了一會兒,卻見范婆婆起身站起,指著窗外籠子裡一隻鳥說道:「你瞧,這兩隻鳥兒,哪隻比較幸運些?我若打開籠子門,鳥兒興許會飛走,飛到更寬闊一片天空﹔但繡屏上的那隻鳥兒,縱然給他繡上了再精巧的山水,死不也死在屏風上?」采玉點點頭,說道:「是啊,籠子裡的鳥兒還有鬱鬱寡歡的自由,屏風上的鳥兒,卻連喜怒哀樂都定了型,人人都以為他逍遙快樂,哪知道他連坐困愁城的籠鳥還不如?」

   采玉將指尖順著那絲綢繡鳥的邊兒滑了下去,用她纖細秀美的手指緩緩描了一圈,捫心自問,那快樂的受寵的繡鳥甚至連年華老去的權利都沒有,她只能掛著笑,受盡所有的稱讚,直到自己發霉,讓白皚皚的霉將一臉笑凍在臉上,也只有被收到倉庫的一角,死也死在那屏風上。她不想做一隻繡屏上的鳥,擺出最鮮亮的一面,讓人觀賞讓人憐惜,與其這樣,她寧願將自己困在籠中,每天嚶嚶啼叫,換來一頓堆積已久的陳年穀米,活下去。


菲菲 99/08/23 10:16

出走10

         話說采玉和范婆婆相交甚篤,這日下午,范婆婆前來探望采玉母女,她走到她們住的屋子前,且聽得匡啷一聲,急忙趕進屋內。只見采玉跌倒在地,面色發青,嘴唇泛白,渾身屎尿,一個翻倒的便桶丟置在旁。采玉無可遏抑地尖叫出聲,「娘!」玉娘被這麼喊了一聲,彷彿知道自己做錯事了,卻辯解似地說道﹔「是妳逼我的,不能怪我。」范婆婆正好來探望采玉,見到這麼一副難以收拾的場面,趕緊說道:「孩子,別緊張,我來照顧妳娘,妳先去梳洗梳洗吧。」采玉卻動也不動,任眼淚一滴又一滴地落下,不能停止,她忍不住縱聲大哭,「她是我娘,千真萬確是我娘,但我沒有辦法照顧她,真的沒有辦法......」

  玉娘縮在一旁,口裡喃喃地兀自解釋﹔「不是我的錯,我沒有錯,如果不是妳要害我,我也不會這麼做的,我沒有錯......」范婆婆見狀,只得先招呼玉娘,讓采玉一旁哭去...... 好不容易安頓好玉娘,采玉自己也重新梳洗過,范婆婆替她倒了一杯熱茶,兩人坐在桌旁對談。采玉說道:「我......我今兒個天還沒亮便被吵起來,她讓我一定陪她散步,我只有帶著她在附近轉了轉,我們走了一圈又一圈,她這才肯回家。回到家之後,任我說破了嘴也不願意吃東西......想想她已經是瘦骨如柴了,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後來......」采玉話沒有說完,聲音又哽咽起來,她衝到門旁,指著門上一處血跡說:「後來她嫌我一直囉唆個沒完,居然拿自己的頭來撞門,撞得頭破血流......妳說我怎麼辦,我還可以怎麼辦?」采玉說到激動之處,跌坐在地,只是抱頭痛哭,久久不能自己。

   范婆婆走到采玉身旁,輕輕摟著她,像抱個小孩兒似的搖呀搖,倒也很有果效,采玉總算止住了哭,情緒也平靜下來。范婆婆扶她坐下,問道:「痛哭一場,心情有沒有好一點?」采玉點頭﹔「好多了,我好多了。剛才多謝婆婆,若不是您在這裡,我真不曉得我會有什麼舉動。也許掐死了我娘,自己再......」范婆婆連忙摀住采玉的口,「快別說喪氣話了,妳還年輕,有的是大把好光陰,妳娘到底指望著妳呢。」采玉蹙眉道:「怕只怕,像戲文裡唱的那樣,"片時苟活雖容易,到底日久也難相聚。"」她又嘆一口長氣,「"奴家的骨頭,知他埋在何處?"」   采玉說著說著,臉上忽然又泛起一絲笑意,說道:「不知道我墓前那塊碑上會怎麼寫?人活著,總不忘圖個名份,富貴也好,貧賤也罷,就怕不上不下的,最是惹人悲嘆。」她端起茶杯,淺淺啜了一口,苦啊!   

   而在長風鏢局之內,崔婷倒了杯茶給出遠門剛回來的郭旭,同時問道:「怎麼樣,這次走鏢還順利吧?居然只花兩個月便走完了,可不容易呢。」郭旭拉開椅子坐下,端起茶杯,淺淺啜了一口﹔「還順利。不過我們倒是有相當意外的發現,原來我和白虎竟是遠房表親呢。這次他原也有意尋找我母親家裡失蹤已久的阿姨,所以先留在山東打聽打聽。」崔婷揀了郭旭身旁的位子坐下,說道:「既然提到找人這回事,我得告訴你,采玉的事情倒有一點的進展。」郭旭忙追問道:「如何?」「你別寄望得太高﹔就是在你出鏢後幾天,鎮元當鋪有一位吳掌櫃聽了采玉失蹤的消息後,曾來過鏢局,說是年初二那天見過采玉,采玉去當了東西,告訴吳掌櫃她要出遠門。」「有沒有說是哪兒?會去投靠誰?或者一個方向,東西南北?」郭旭忙一迭聲地追問著,然而崔婷只是頻頻搖頭,所有的線索到這裡又都斷了,出了鎮元當鋪,采玉就像是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人見過她。

   郭旭緩緩起身,背著手走向窗子,窗外對著的便是中庭﹔這是黃昏的時分,地上一棵玉蘭樹影斑駁,風吹著便搖曳擺動,飄下幾方落葉。郭旭迎風得意地使劍,不,嚴格地說來那不是劍,卻是一根地上撿來的斷枝﹔鐵衣揮舞著千斤鐵棍,勁風颯颯,將這笨重的兵器使得絲毫不見凝滯之象。采玉輕倚著欄杆,含笑望著這兩人﹔只見一根可輕易折斷的枯枝竟和重得難以舉起的鐵製長棍兩相對峙,多有趣的一副畫面?但見郭旭從容不迫地見招拆招,鐵衣不急不徐地進招出招,一攻一守相當和諧,兩人往來進退俱是悠遊得意。郭旭卻突然飛身躍起,削下一截玉蘭枝抄在手上,鐵衣被郭旭這麼一攪和,不由得停下腳步。而郭旭將玉蘭捧到采玉面前﹔「香嗎?」采玉燦然一笑,伸手接過花來﹔「好好的把人家給摘了下來,不可惜了?」郭旭將眉一緊,湊上臉說道:「得了便宜還賣乖,好不害臊。」   
   崔婷望著郭旭出神的樣子,這半年下來她可沒有見過郭旭失神落拓的模樣,郭旭也有煩惱?是人都會有煩惱,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崔婷認識郭旭的這些日子來,出現過多少驚風險浪,而崔婷所見郭旭最慌最不能把持的幾次,都是為了采玉......這一次,郭旭不是自信滿滿的說,「所有的煩惱,都由我來承擔吧!」﹔他更不能信誓旦旦的說,生又何妨,死又何妨......生死都無懼,煩惱皆可拋,但為什麼,這次郭旭所遇到的困境對他而言是那樣無力?崔婷不禁搖了搖頭,郭旭就是這樣一個人不是嗎,他是如此重感情的人,崔婷自己早就體會過了。

 

菲菲 99/08/26 11:26

出走11

  話說采玉雖然才獨力照顧玉娘個把個月,開頭倒還輕鬆如意,哪知玉娘是每下愈況,采玉過不多時,便已經心力交瘁,疲乏不已。多虧幾位熱心鄰居平常幫忙照看,采玉等母親情況稍微穩定些的時候,就外出擺攤子,雖說是有兩日沒一日的,但京城這麼個人群會雜之處,賺頭倒也不少,采玉就這麼一日撐過一日的度過好些日子。 這一天,采玉像往常一樣,天還沒亮就起來準備等會兒要賣的小吃。

  采玉拍了拍滿是麵粉的手,啪啪,差不多了!她轉頭望向還在沉睡的玉娘﹔有點難以想像,醒的時候如此不安、瘋癲的母親在睡著的時候也可以這麼安詳。嘆了一口連自己都聽不到的氣,采玉堵緊了門口和窗戶,又託對門張家媳婦稍微照管著,便把一切要賣的東西往市集上挑去。 日頭漸漸升起,市集上人潮也越來越多..... 現在,正是生意最忙的時候,采玉不停地招呼著來往的客人。張家的女孩兒急急忙忙地衝向采玉的攤子,「薏姊姊......」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只說了這幾個字就不停喘氣......「喜兒,妳來得正好,來幫幫我,我實在是忙不過來了。」采玉邊說,手還沒停,只忙著招待來客。

  「不得了啦,薏姊姊,你快跟我走吧,攤子別管了!」喜兒拉著采玉的手就要跑,一不小心采玉就把手上的碗給砸了。 采玉搖了搖頭,「看看妳!就是這麼個急驚風。」采玉屈身撿起地下的碎片,突然想起了什麼,一不留神就把手給割傷了。

* * * * * * * *

   在她們住的小茅屋裡,玉娘躺在床上,看來十分虛弱,頭上手上都用破布包紮起來了﹔但她卻顯得很平靜。采玉從來沒有看過這樣安寧的母親.....。 采玉看著母親頭上滲血不止的紗布,知道是沒得救了,她跪在床邊握住母親的手,看著氣息奄奄的她。采玉回想起這幾個月她的日夜操勞,為的是什麼?到頭來,她又成就了什麼?她想到這層,不禁將臉埋在玉娘粗糙蒼白的雙手裡,輕呼道:「娘......」

  「采玉.....」 什麼聲音!? 采玉猛然抬起頭來望著母親。 是我的錯覺嗎? 玉娘的唇又動了: 「采玉......」 想不到.....平時瘋瘋癲癲的母親,在她去逝之前,居然能叫出一聲采玉。終於,采玉流下了兩行清淚,而淚輕輕地溢滿她心裡斑駁的凹痕。在這些日子裡,她總算換來了一聲叫喚,這是采玉原本想都不敢想的,十多年來都不敢有的夢,竟然實現了。 「采玉........她終究還是你的親生女兒啊......青雲......本來我是不打算告訴你的,可是現在我是再也沒有辦法去照顧她了,我也不敢有什麼妄想,就求你好好照顧她,別讓她受到那些閒言閒語的傷害.....以後......」 采玉原本握著母親的手,突然地鬆開了.....

* * * * * * * *  

   刻意的也好,無心的也罷,這幾天為了喪葬的事宜采玉忙得團團轉,連胡思亂想的時間都沒有,整天就是道士的念經聲在耳邊繞。這些無數的聲音,總是嗡嗡的充斥在采玉耳裡,而在采玉昏昏沉沉的腦中,所有的聲音都顯得那樣細小,如游絲般地,再微弱不過了。   

   這天采玉從郊外的墓地獨自走回京城,她因為連日的操勞,恍恍惚惚地走在狹窄的山路上。突然,采玉一腳踏了個空,她隨著碎石還有污塵泥土骨碌骨碌地滾落山崖下,就昏了過去。



菲菲 99/08/23 10:16

出走12

  話說采玉和范婆婆相交甚篤,這日下午,范婆婆前來探望采玉母女,她走到她們住的屋子前,且聽得匡啷一聲,急忙趕進屋內。只見采玉跌倒在地,面色發青,嘴唇泛白,渾身屎尿,一個翻倒的便桶丟置在旁。采玉無可遏抑地尖叫出聲,「娘!」玉娘被這麼喊了一聲,彷彿知道自己做錯事了,卻辯解似地說道﹔「是妳逼我的,不能怪我。」范婆婆正好來探望采玉,見到這麼一副難以收拾的場面,趕緊說道:「孩子,別緊張,我來照顧妳娘,妳先去梳洗梳洗吧。」采玉卻動也不動,任眼淚一滴又一滴地落下,不能停止,她忍不住縱聲大哭,「她是我娘,千真萬確是我娘,但我沒有辦法照顧她,真的沒有辦法......」

  玉娘縮在一旁,口裡喃喃地兀自解釋﹔「不是我的錯,我沒有錯,如果不是妳要害我,我也不會這麼做的,我沒有錯......」范婆婆見狀,只得先招呼玉娘,讓采玉一旁哭去...... 好不容易安頓好玉娘,采玉自己也重新梳洗過,范婆婆替她倒了一杯熱茶,兩人坐在桌旁對談。采玉說道:「我......我今兒個天還沒亮便被吵起來,她讓我一定陪她散步,我只有帶著她在附近轉了轉,我們走了一圈又一圈,她這才肯回家。回到家之後,任我說破了嘴也不願意吃東西......想想她已經是瘦骨如柴了,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後來......」

  采玉話沒有說完,聲音又哽咽起來,她衝到門旁,指著門上一處血跡說:「後來她嫌我一直囉唆個沒完,居然拿自己的頭來撞門,撞得頭破血流......妳說我怎麼辦,我還可以怎麼辦?」采玉說到激動之處,跌坐在地,只是抱頭痛哭,久久不能自己。范婆婆走到采玉身旁,輕輕摟著她,像抱個小孩兒似的搖呀搖,倒也很有果效,采玉總算止住了哭,情緒也平靜下來。范婆婆扶她坐下,問道:「痛哭一場,心情有沒有好一點?」采玉點頭﹔「好多了,我好多了。剛才多謝婆婆,若不是您在這裡,我真不曉得我會有什麼舉動。也許掐死了我娘,自己再......」范婆婆連忙摀住采玉的口,「快別說喪氣話了,妳還年輕,有的是大把好光陰,妳娘到底指望著妳呢。」采玉蹙眉道:「怕只怕,像戲文裡唱的那樣,"片時苟活雖容易,到底日久也難相聚。"」

  她又嘆一口長氣,「"奴家的骨頭,知他埋在何處?"」   

   采玉說著說著,臉上忽然又泛起一絲笑意,說道:「不知道我墓前那塊碑上會怎麼寫?人活著,總不忘圖個名份,富貴也好,貧賤也罷,就怕不上不下的,最是惹人悲嘆。」她端起茶杯,淺淺啜了一口,苦啊!   

   而在長風鏢局之內,崔婷倒了杯茶給出遠門剛回來的郭旭,同時問道:「怎麼樣,這次走鏢還順利吧?居然只花兩個月便走完了,可不容易呢。」郭旭拉開椅子坐下,端起茶杯,淺淺啜了一口﹔「還順利。不過我們倒是有相當意外的發現,原來我和白虎竟是遠房表親呢。這次他原也有意尋找我母親家裡失蹤已久的阿姨,所以先留在山東打聽打聽。」崔婷揀了郭旭身旁的位子坐下,說道:「既然提到找人這回事,我得告訴你,采玉的事情倒有一點的進展。」郭旭忙追問道:「如何?」

  「你別寄望得太高﹔就是在你出鏢後幾天,鎮元當鋪有一位吳掌櫃聽了采玉失蹤的消息後,曾來過鏢局,說是年初二那天見過采玉,采玉去當了東西,告訴吳掌櫃她要出遠門。」「有沒有說是哪兒?會去投靠誰?或者一個方向,東西南北?」郭旭忙一迭聲地追問著,然而崔婷只是頻頻搖頭,所有的線索到這裡又都斷了,出了鎮元當鋪,采玉就像是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人見過她。郭旭緩緩起身,背著手走向窗子,窗外對著的便是中庭﹔這是黃昏的時分,地上一棵玉蘭樹影斑駁,風吹著便搖曳擺動,飄下幾方落葉。郭旭迎風得意地使劍,不,嚴格地說來那不是劍,卻是一根地上撿來的斷枝﹔鐵衣揮舞著千斤鐵棍,勁風颯颯,將這笨重的兵器使得絲毫不見凝滯之象。

  采玉輕倚著欄杆,含笑望著這兩人﹔只見一根可輕易折斷的枯枝竟和重得難以舉起的鐵製長棍兩相對峙,多有趣的一副畫面?但見郭旭從容不迫地見招拆招,鐵衣不急不徐地進招出招,一攻一守相當和諧,兩人往來進退俱是悠遊得意。郭旭卻突然飛身躍起,削下一截玉蘭枝抄在手上,鐵衣被郭旭這麼一攪和,不由得停下腳步。而郭旭將玉蘭捧到采玉面前﹔「香嗎?」采玉燦然一笑,伸手接過花來﹔「好好的把人家給摘了下來,不可惜了?」郭旭將眉一緊,湊上臉說道:「得了便宜還賣乖,好不害臊。」   

   崔婷望著郭旭出神的樣子,這半年下來她可沒有見過郭旭失神落拓的模樣,郭旭也有煩惱?是人都會有煩惱,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崔婷認識郭旭的這些日子來,出現過多少驚風險浪,而崔婷所見郭旭最慌最不能把持的幾次,都是為了采玉......這一次,郭旭不是自信滿滿的說,「所有的煩惱,都由我來承擔吧!」﹔他更不能信誓旦旦的說,生又何妨,死又何妨......生死都無懼,煩惱皆可拋,但為什麼,這次郭旭所遇到的困境對他而言是那樣無力?崔婷不禁搖了搖頭,郭旭就是這樣一個人不是嗎,他是如此重感情的人,崔婷自己早就體會過了。



菲菲 99/08/23 10:16

出走13

  話說救了采玉的張二哥原是喜兒的二叔,喜兒萬萬想不到竟是在這裡見到失蹤的詩薏,便索性住在叔叔家裡就近照顧。   詩薏的傷勢很快就有了起色,喜兒便起了個主意,扶著她出外走走,透透風。孟夏時分,正是出遊的好季節﹔這時節儘管還透著些許涼,但南風和和,已帶來不少暖意,處處可見鮮綠色的嫩芽冒出枝來。喜兒已年屆十五,卻著實是個孩子脾氣,不時拉著詩薏去看這看那的。「薏姊姊,你瞧!」喜兒這會子發現一個鳥巢,又是興奮不已﹔「我把鳥巢拿下來給你看看吧。」

  喜兒說著便自顧自地爬上樹去,詩薏拿她沒有辦法,只有在樹下等著她了。詩薏沉浸在生命朝氣蓬勃的歡愉氣息之中,盡情地看著,聽著,感覺著﹔她遙看白雲翩翩,靜聽鳥語鶯鶯,任憑風輕拂著髮稍,便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世界對她而言是全新的,但不是陌生的。此刻雖然沒有什麼特別有趣的事情,詩薏卻忍不住泛起甜孜孜的笑﹔喜兒正好爬下樹來,見到詩薏自己笑起來,便笑道:「薏姊姊妳真是摔壞了頭,怎麼一個人這麼傻笑起來?」詩薏一時也起了童心,便回道:「說我傻?好哇,我們來個一決勝負,看看你傻還是我傻。」

  說著她便摘起兩把三葉草,這兩個竟玩起鬥草的把戲了﹔玩了一陣,詩薏對著喜兒問道:「喜兒,妳這幾天忙不迭地和我說了一串,卻漏了一個最重要的沒告訴我﹔總是聽妳叫我薏姊姊,我卻連自己姓名都知道得不全。」喜兒聽了,不禁大笑失聲﹔「我真是糊塗得緊,這麼重要的事兒都忘啦,薏姊姊,妳姓何,名叫詩薏,是詩書的詩,薏連的薏﹔很好聽的名字啊。」「詩薏......」她自己反覆唸了好幾次詩薏,心裡暗暗好笑,這名字取得可真好,詩薏?我現在可真格兒失憶了......她可沒有料到,或許原先取這名字的意思,就是希望能忘掉過去所有發生的事情......   

   詩薏同喜兒聊著,喜兒突然又睜大了眼,瞪著遠方,詩薏不免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得一位年約五六十的婆婆提著一個竹盒子朝著她和喜兒的方向走來,她一履一步俱是從容悠然,與身上的黎民布衫倒不大相襯。但更不合襯的是她的身後跟了的年輕大漢,這大漢生得一雙細長鳳眼,鼻子微塌,配上一張闊嘴咧咧上揚的笑,使得詩薏忍不住也對他報以微笑。大漢見詩薏也笑了,不禁揚一揚手裡的肉塊,便手舞足蹈地向前跑來﹔喜兒大聲嚷著:「阿山哥,怎麼你也來啦?」這大漢原是與詩薏同住一間雜院的吳大山,這一回范婆婆本是預備自己來探望詩薏,不料臨出門前見得吳大山自己跑來,央求范婆婆帶他一齊前來,婆婆不好拒絕,只有勉強帶他一道。   

  當下四個人便回到張二哥的小屋裡頭,吳大山巴巴地跑來,倒也有趣,說不上兩句就告辭了,詩薏只覺甚是新鮮,喜兒等著大山離開後,忍不住便多嘴幾句:「阿山哥真好笑,明明說不上話就偏要來湊熱鬧,敢情是生意太好了,閒人一個。」范婆婆藹言相勸:「喜兒,妳個小女孩子家不懂事,大山雖然樣子不特別俊,話也不大會說,但終歸是個心腸好的人,況且我平素裡看他很有耐心,是難得的好青年,別太苛了。」喜兒撇了撇嘴,沒有再說什麼。   

  詩薏對於吳大山自然沒有什麼感覺,對於范婆婆則可說是如見故人了﹔她同婆婆隨意聊著,便很是開心﹔卻不知范婆婆的暗自猶疑。范婆婆想起詩薏從前遲遲不肯透露的心傷往事,只覺真是難為,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范婆婆想到這裡,乎地感覺心抽動了一下,忍不住摀著胸口,喘起氣來。喜兒忙倒了杯茶:「婆婆您沒事吧,先喝口茶好不?」范婆婆卻很鎮定,只是拿自己取笑著:「西子捧心是風華絕代,而婆婆我可是醜人多做怪囉。」詩薏替婆婆揉了兩下,說道:「您可要小心,心病不好對付的,以後別跑這麼多路奔波才是呢。」范婆婆握起詩薏的手,捏了一下,疼惜地對著她笑,心裡卻不禁想著﹔「失去了記憶......對她不知是好是壞?」范婆婆心裡一轉,想到自己千緒百念的諸般歲月,心裡又替詩薏感到慶幸,這隱姓埋名的日子豈是容易熬過的呢?   

   在山東的懷遠鎮上,柳白虎盤旋了許多時日﹔他先是找著了龐師傅,將父親生前所珍藏的白瓷古董全交了出去,只剩下那只落單的如意在他手上。這如意很精巧,大約一巴掌大而已,顯然是富貴人家賞玩之物。柳白虎依然記得小的時候,他還沒有出江湖闖蕩的那些年日,自己常見到父親出神地望著這個小玩意兒,他記得有一次問過爹爹,到底喜歡這如意什麼地方?他父親柳進慈藹地摸了摸他的頭,抱起這小小男孩兒,告訴他:「小虎兒,爹同你講這個故事,仔細聽了。」白虎笑著點點頭,他向來最愛聽爹爹講從前江湖上的經歷。   

  「很久以前,爹在江湖上還是個無名小卒的時候,就碰到了個恩人,對爹很好,教給爹許多的東西。」「那他就是爹爹的師傅啦?」小虎兒忍不住插嘴說道。「他教我的不是武功,而是許多做人的道理,這比允文習武還重要許多哪。如果不是他的話,爹今天也不能在江湖上有這麼一席之地了。」柳進忍不住把心思帶回數十年前,想著那個總是在艱難的時刻給他許多勇氣的年輕女子。這時候小虎兒還是有滿腹的疑問﹔「爹,那這如意是......」「這如意便是恩人給我的。」小虎兒點點頭,原來如此啊,爹爹最珍愛的如意是從前的大恩人給的,怪不得爹那麼珍惜。   

  柳白虎在荒廢的煙波山莊附近四處打探,最多的消息便是那附近有鬼怪盤旋﹔幾十年前在山莊之前煙波粼粼的湖泊,而今已成了血染的死湖,而廢棄的莊園據說也時有塋火閃爍,駭得鄉人不敢接近。柳白虎多日尋訪,總算尋得附近一位老人家,說是曾經有個不畏鬼怪的婦人,在血劫發生不很久之後,搬到煙波山莊旁邊的小屋住過三年,之後卻又不知道去那兒了。柳白虎暗自尋思,她為什麼偏偏在血案發生後特意前來?又為何是三年這個期限?



菲菲 99/09/13 11:13

出走14

  話說這日,郭旭在回到鏢局的路上,聽得一個女孩子大喊:「小賊子,你別跑!」郭旭如受轟雷,這熟悉的聲音......他一回頭,卻見到「采玉」迎面跑來!她撈起長裙,大步快跑地追著一個衣著破爛的小男孩,郭旭見狀,不禁滿面喜色。這個偷兒跑過郭旭身旁,詩薏急追不捨,一個不小心卻撞著了郭旭,絆倒在地。郭旭連忙把她扶起身來,詩薏忙道:「多謝。」瞥了郭旭一眼就忙著要再去追那偷兒。郭旭自然攔住了她,柔聲道:「幾個月不見,妳就不認得我了嗎?」詩薏頓時呆住,「啊?」郭旭細細端詳了她﹔衣著簡劣,頭髮微蓬,兩邊袖子高高捲起,見到采玉這臉兒泛紅又氣喘不止的模樣,郭旭只有暗暗心疼......他嘆了一口氣﹔「又或者,妳是故意要忘記我的?」   

   詩薏眼見這個公子哥兒在自己面前兀自傷感,心想自己從沒見過這個人,只怕他別有心思。於是詩薏頓起防心,立刻便想找機會開溜。這時剛好有一隊迎神行伍轉到這條街上,路上本來人就不少,加上迎神隊伍從中走過,人擠著人好不擁擠,竟像是成了一股股的潮浪,其中的人只好隨波游走,詩薏趁勢就著一股人潮往前推擠,郭旭馬上要前去追趕,卻被另一股人潮往後推去,根本就沒有辦法接近詩薏。郭旭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前一刻還在眼前的人,下一瞬間卻在意料之外,這人就消逝在渺渺人海中。郭旭禁不住地有些恨,早點伸出手抓著她不就好了?可惜當他領悟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而詩薏走過幾條街,才好不容易脫離了人潮,便靠著牆停下來喘口氣。

  「薏姊姊?」詩薏抬頭一看,原來是喜兒。「薏姊姊,這個時候妳不是應該看著攤子嗎,今天是觀音出巡,生意應該不錯的,妳怎麼會在這裡呢?哈哈,我知道了,妳是偷懶,跑出來逛街的對不對?」「誰像妳這個懶娃兒啊?我是逼不得已才扔下攤子跑出來的,今天真倒楣,先是碰到偷兒偷客人的錢袋,後來又碰到一個討厭鬼......」喜兒奇道:「討厭鬼?妳說的不會是......吳大山吧?」「妳也真會胡說,我見了他有必要扔下生意不做嗎?我不認識那個人,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公子哥兒?我說,妳今天原來不是走霉運,是走桃花運啊。」詩薏雙手叉腰,說道﹔「妳個挨刀的小鬼,拿我取笑著,看我不捶妳。」她說著便做勢要打喜兒,倆人一路追打跑到詩薏家裡頭。喜兒氣喘不已,還是問道:「薏姊姊,妳還沒告訴我他長得怎麼樣,好不好看啊?」

   詩薏笑道:「好個不害臊的,我替妳娘管教管教妳。」他倆便隔著桌子追打,笑鬧不止。到頭來,詩薏沖了壺茶,兩個人都坐下聊天休息。   詩薏說道:「我告訴妳,這種紈褲子弟有的時候就是無聊,尋我們這種平常女兒開心,誰惹上了誰倒楣。」喜兒笑說:「我看他一定長得滿臉痲子,不然妳為什麼這麼討厭他?」詩薏接道:「哪......那是他活該。」她本來想說,「哪有......」但想了想,如果被喜兒知道這個男人其實還頗為體面,一定又會被她拿去亂嚼舌根,倒不如趁早堵住這話頭。於是倆人又說東說西聊了一陣,天便漸漸暗下來,喜兒就趕緊回家了。   

  隔日一大清早,詩薏便起身趕著要去市上料理昨兒個沒收的舖子,未料她一打開門,就見著昨天的那個「討厭鬼」坐在門邊。她真是給嚇了一跳,「你......你怎麼會在這裡?」郭旭搖頭笑了笑,「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我想不到,妳居然住到這種地方來了。唉,妳和鐵衣倒是手足連心,怎麼都愛往這種地方跑?」詩薏聽他這莫名其妙的話心裡就有氣,「什麼叫做"這種地方"啊,我就是愛住這裡,你管得著嗎?跑到別人的地方來說別人的不是,你也太閒了吧?」郭旭見她生氣了,連忙道歉:「對不起,我說錯話了,原諒我好不好?」郭旭又展顏一笑,說道:「我們坐下來談談好嗎,我實在有好多話想對妳說。」說完便逕自往屋裡走去。詩薏覺得這個人真是「閒」到極點了,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查到她的住處,又跑來和她聊天?但詩薏又來不及攔住他,只有先看看他到底是打什麼主意了。   

  郭旭進到屋裡,自己拉了張椅子坐下﹔詩薏只冷冷地瞪著他,也沒有說話。郭旭嘆了口氣,問道:「妳......我不問你原因,我只希望妳回鏢局來﹔鏢局裡每個人都好掛念妳,尤其是鐵衣,他為了妳失蹤的事,又跟我鬧翻了,搬出來繼續打煤球。至於我.....采玉,鏢局裡都是妳的身影,有時候我一迴身,總以為會看到妳出現......前一陣子白虎前來託鏢,保的是一批古董,全都是白瓷,我一看到白瓷,就忍不住想起妳......這些日子,鏢局又陸續接了兩趟鏢,我想,妳一定不希望我為了找妳而延誤鏢局的生意,就算鐵衣搬出去了,我也要把鏢局的生意給做下去,采玉,因為我知道妳一定會支持我這麼做的,是嗎?」詩薏聽著他說完這一長串,心裡已經微微有一個譜兒了,他口中的鏢局應該就是京城第一鏢局的長風鏢局。長風鏢局有位失蹤的大小姐名叫程采玉這她是知道的﹔只是她十分奇怪,這人為什麼叫她「采玉」,莫非是把她當成了前陣子失蹤的采玉姑娘.....?   

   詩薏開口問道:「你口中的采玉,該不會是長風鏢局裡頭失蹤的程采玉......至於你,該不會是京城三大少之一的郭旭吧?」郭旭聽她這麼問,很是奇怪,「采玉,妳......妳為什麼這麼問?」詩薏萬般無奈,這下子她明白了,「我不是程采玉,我叫何詩薏呀,你認錯人了。」郭旭聽到這話,目不轉睛地一直盯著她看,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我們對妳而言,這麼不堪回首嗎?或者是因為我,只因為一個郭旭,就可以把妳程采玉從長風鏢局給逼了出去?為什麼......」郭旭越說不禁越激動起來,采玉可以斷然拒絕跟他回去,但她怎麼能否認自己就是程采玉?然而詩薏打斷了他的話,「沒有為什麼,只因為我不是程采玉,你懂嗎?」

   她似乎是下定了決心,根本不理會郭旭的任何反應,只是一心否定,她絕對和這個郭旭沒什麼關係。郭旭苦笑道,「我懂,我懂,妳是何詩薏,不是程采玉......」詩薏聽到這句話,算是稍稍地放下心來,也許這郭旭沒什麼輕薄意思,只是認錯人,一場誤會罷了......但郭旭心念一轉,一把捉起詩薏的右手,詩薏心裡暗自啐他一口,臉上卻更堆滿了笑,輕輕地想要把手給抽開,不料郭旭手握得愈發緊了,她只有開口道﹔「我這雙手,成日沾著麵粉醬油,大少您沒的何必髒了自己的手?放下吧。」郭旭沒有接話,卻把詩薏右邊的袖子跟著往上一撈!她暗道不妙,心裡急急盤算如何脫困﹔但只見郭旭輕輕放下她的手,臉上落寞之情清楚可辨。詩薏心底暗自稱奇,卻還是覺得走為上策﹔不久,她瞥見門外路過的范婆婆,趕緊叫道:「婆婆,我就來了!」她又對著郭旭歉然一笑,說道:「郭大少,真是抱歉,范婆婆已經等我好久了,我們改天再聊吧。」她邊說邊朝門外跑,口裡還低聲罵道:「不要臉的東西!」

  郭旭的耳力何等敏銳,這句「不要臉」可是清清楚楚被他聽進心裡了。他緩緩走回鏢局,掩不住面上失落之色。這回崔婷已經在鏢局裡等候郭旭好一陣子了,但當她察覺郭旭的失常,真令她十分訝異,她連忙問道:「郭旭,發生什麼事了?」郭旭遲疑一陣,這才答道:「我......我見到一個跟采玉長得一模一樣的姑娘。」崔婷想了想,笑著問道:「她堅持說她不是采玉?」郭旭搖搖頭,開口道:「采玉從五歲起就戴著一只翠玉鐲子,那是程伯伯留給她的,可是何姑娘手上並沒有戴著這只鐲子啊。」崔婷皺起眉頭說道「你是說,如果她真的是采玉,以她的個性來說,不可能連她爹爹的遺物都拿下來?」

  郭旭接道:「不但如此,采玉是從小就戴著鐲子的,但她現在長得這麼大了,鐲子是不能用一般方法拿下來的,要拿掉鐲子只有一個可能----打碎它!」崔婷現在懂了,采玉總不可能為了隱藏身分把自己爹爹留下的珍貴遺物給打碎吧?「不過,有可能是不小心打碎的啊。」郭旭回道:「是有此可能,不過看她的神情舉止,又讓我懷疑她是否真是采玉......」崔婷點頭說道:「你們青梅竹馬,朝夕相處,如果連你都說她不像采玉,我想也許她們只是長相相似罷了......不過,她真的長得和采玉那麼像嗎?」   

   郭旭只有苦笑......相似?她和采玉的相貌豈止是相似,根本就是一模一樣!可是......何詩薏那種應酬敷衍的笑容實在不像是采玉做得出來的,還有在街上碰見她的時候,她那種未曾相識的冷漠神色,是這麼容易裝出來的嗎......   崔婷見他又喜又悲的神情,有些不以為然,只有說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不過在真相大白之前,你妄加臆測也是於事無補的,不如再去探探,確定她真實的身分再說吧?」   

  郭旭點頭,又在心內盤算,還有一個難處,不知道這件事該不該告訴鐵衣......憑鐵衣的衝動,和采玉相認不知道是好還是壞......說不定,鐵衣更能打動采玉,但假如他太貿然相認,也許會招來反效果呢?郭旭覺得這實在是個難處,不覺說道:「采玉一定知道該怎麼做吧......」話一出口,郭旭自己都很是好笑,現在是要去找采玉,居然還想問問采玉該怎麼辦?此時此刻,原本有萬般心緒的郭旭也只化成一個念頭,如果采玉還在身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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